在青海，四月不是旅游的季节，更不是登山的时候。

　　青海的四月，草刚萌芽，树无绿意，高山积雪。这个时候去爬娘娘山，是不是有些疯狂？

　　但是朋友阎涛说他们要爬娘娘山去，问我去不去。娘娘山距我生活、工作的地方仅二十多里路，日日在望，但主峰高不说，路且不近，进沟就有十多里路，登山又有十多里路。登上它的山顶一直是我的梦想，却一直未能如愿，有人作伴，我焉有不去之理。

　　4月15日，星期六，多云。我们一共16人，包括4位女士，先乘车从县城经庙沟到娘娘庙。

　　娘娘庙在庙沟的尽头。娘娘山原名金山。据史料记载，公元609年，隋炀帝亲征吐谷浑时曾在此大宴群臣，炀帝胞妹乐平公主(又说是隋炀帝的一个爱妃)随行，受不了苦寒，死在这里，便将她葬在这里的某一处山坡上，并将金山改称为金娥山，同时修建金山圣母庙。当地人称“圣母”为“娘娘”，娘娘山由此得名。

　　从娘娘庙向东，踏着积雪，沿着一条简易的公路向上。一位年轻女士不停地为大家照相，时不时急急地走在前面。我说：你慢点，路还长呢。她说：我太兴奋了！这种兴奋之情同样伴随着大家。这个季节爬山，本来就让人有一种难以预测的感觉，激活着我们的激情。

　　突然发现路边的山坡光秃秃的灌木丛中竟然有一株一株的绿色植物，分明是高山杜鹃宽大的绿叶。这个季节，仅仅川地上有怯生生的绿草，山沟中一切都在沉睡，雪依然盘踞在这里，怎么可能会有绿色呢？赵永刚说：我去看看，看它们到底是活的还是“木乃伊”。他所说的“木乃伊”，就是深秋还是绿色的树叶，被晚上的寒霜所冻透，虽然还是绿色的，却实际上已经死了。

　　———哎，这些叶子都是活的！

　　他顺手采来了一支。我们发现，高山杜鹃的叶子肥厚翠绿，虽然耷拉着，却真的还是活的，并且有鼓胀的牙苞，有硕大的花苞！我客居青海二十年，只知道青海的严冬漫长，整整半年野外没有绿色，所有的阔叶木本植物都以光秃秃的枝干来度过冬天，竟想不到高山杜鹃会以阔大的绿叶独自对抗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，我为之震撼。不只是这块半山间的阴坡才有高山杜鹃，在我们向山顶冲刺的时候，它们一直陪伴着我们，直到离山顶不远处。

　　赵永刚拿出从Google上下载的地图告诉我们，前面山间有一个面积1.4平方公里的小盆地，因采石修建的简易路到此为止。从这里登山有两条路，一是从山坡上直登上山，路陡且经过一个巨大的冰斗———许多年以前冰川移动的遗迹；一是从干河沟绕上山，路较缓却稍远。大家决定直上登山而从干河沟下山。

　　直上登山只有模糊的羊肠小道。我们先是走在布满高山杜鹃的阴面山坡，后来又向右走到沟底，大家开始分散开来。几个有实力的人要从左面山坡直上登顶，一部分人沿着山沟往上爬，而我与两人上了右面的阳坡。路很陡，山坡上都覆盖着积雪，幸好不时有露出的石块。没走几十米，心脏就感到跳得很快，我便找一块比较大的石头坐下来，略事休息，待感到心跳略微平缓了，就继续向上攀登。雪下面的山坡崎岖不平，一些地方雪厚，一些地方雪薄，一些地方平坦，一些地方陡峭，但在雪却将它们装饰成大致差不多的样子，因此每一脚都要踩实，一不小心就会摔一跤。我的办法就是每走一步，都用脚尖一脚踢进雪中去，踩牢。我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心：我要第一个登到山顶。

　　随着一步步往上攀登，面前的景物也在一点点向我打开：远在北面覆盖着积雪的达板山在慢慢升高，一点点向北向西延伸，一点点向东延伸，最远处就是互助北山了。达板山、北山与我正在攀登的娘娘山包围着大通县、互助县，也包围着东南方向云雾中我居住的地方。在那里，只可以看见娘娘山，而达板山、北山被东面的小山挡住了；在那里，看不到东面、南面乃至北面围绕着我们的雪山。我还看到了县城旁边的老爷山。往日里，老爷山是如此巍峨雄壮，它的阴坡树木蓊郁、百草芳茂，它的阳坡壁立千仞、峥嵘嵯峨，但此时它在四山之间却显得又矮又小。我不断地感叹：站得多高才能看得多远，不登高山，岂能俯视大地？而学问的境界呢？人生的境界呢？不都是如此吗？是不是往往我们其实站得并不高，却自认为站得很高，看得很远呢？山那边的景象是什么，不到山顶是没有办法知道的。

　　终于爬上了顶峰右侧的坡顶，山西南的景色一下子扑面而来：脚下向南不远就是顶峰，娘娘山从这里折向西，先凹下去，又在远处抬升，在远远的西边隆起，与北面的大阪山连成一片。在这些山的后面，西面与草原相连，与日月山相连，而北面则是门源。这山的南面，是湟中、湟源两县的土地。山的东南有雾，如果是晴天，就可以看到西宁的南山，以及高耸的拉脊山、青沙山了。

　　我独自一人向山顶攀登。临近山顶，雪越来越厚，行走越来越困难。有些地方雪又很薄，露出了草坡。我甚至在草坡上躺了一小会，枯草被阳光晒得暖暖的，眼望着蓝天，舒服极了，几乎想小睡一会，我开始胡思乱想。天公不作美，雾从东面南面漫过来，很快就要弥漫山头。再往前，土坡变成了壁立的岩石，这些石英岩在自然的作用下裂成大小不等的石块，像一条立在山顶的城墙。我有片刻的犹疑，但还是爬上石墙，小心地避开那些张开的石隙。在雪的覆盖下，我不知道雪下会不会有裂缝，它们会不会咬住我的脚，我会不会一失足跌下陡崖，被崖下崩落的石头所迎接。但我一直向前，一直向前，只要登上一个山头前面就还有更高的山头。终于到顶了，雾已经飘了过来，笼罩山顶，朦胧中只能看到东边的石墙有一道缺口，犹如古道城门。

　　这时已近下午四点，没有登顶的人已经准备下山了。我沿着来时的脚印往下走，这时已经有两个同伴也从我来的方向登到临近山顶的地方，于是我陪同其中一位又一次登到了山顶。才这一会儿的功夫，山顶的雾竟然飘走了。

　　下到山脚已到了傍晚。我们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爬山，中间没有吃一顿饭，其间我两次登上近4000米的山顶。

　　有人问赵永刚：“你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来爬娘娘山呢？”

　　他轻轻吐出了四个字：“锻炼意志。”

　　在四月的一天，在雪覆盖山顶的时候，我登上了娘娘山，看到这个季节一般人看不到的美景。

　　谁能说四月不是出游的季节呢？(作者：贺林)